四川天府银行行长黄毅：营造更为宽松的金融政策环境，进一步提高中小银行的不良容忍度

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对经济社会造成了巨大冲击，以多行业门类、多产业分工为基础的实体经济面临史无前例的考验。兜住民生底线，做好“六稳”工作、落实“六保”任务，成为现阶段攻坚克难的关键。

中小企业是实体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复工复产效率对实体经济关重要。同时，中小银行作为支持中小企业的主力军，其稳健运行对于维持经济社会大局稳定意义深远。

在今年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四川天府银行行长黄毅聚焦于疫情下中小企业和中小银行所面临的现实性困难，提交了关于在当前形势下精准施策以保障实体经济平稳运行的议案，建议在精准支持中小企业降本增效的同时，提前采取应对措施，营造更为宽松的金融政策环境，防止出现系统性金融风险。

新形势下中小企业融资呈现哪些难点？促进企业复工复产还可以打开哪些政策空间？中小银行目前所面临的主要风险和挑战是什么？怎样进一步探索中小银行支持实体经济的路径？……带着一系列问题，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对黄毅进行了专访。

全国人大代表、四川天府银行行长黄毅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谈感受】

中小民企生存更受社会关注，但融资难背后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依然存在

中小企业广泛分布在各行各业，历来是促进经济增长、增加社会就业、提高财政收入的主力，贡献着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以及90%以上的企业数量。但同时，受各种因素影响，中小企业也往往面临着融资难、融资贵的困境。

去年全国两会期间，黄毅就重点关注了企业融资难的问题。为了破解“银行不敢贷、小微企业贷不到”的难题，他呼吁企业、银行、政府部门共同努力，一齐推动解决企业融资难问题。

今年两会又至，回头再看，论及感受，他笑言，一年之间，这一问题已经发生了很多可喜的变化。

给到他最直观的感受是，在相关监管部门、同业的共同努力下，金融监管部门持续优化货币政策工具，发行多项支小再贷款、再贴现专项贴息额度，一方面令企业融资门槛得到了有效的降低，另一方面也提升了金融机构积极性。

“比如四川天府银行，正在积极响应政策导向，向政策鼓励的行业和区域投放更多信贷资源。”黄毅介绍，在政策引导下，四川天府银行确立了一个被称为“573”的信贷规模投放原则。其中，“5”，指的是不低于全行授信规模的50%投向普惠金融；“7”，指人行支小再贷款额度不低于70%的规模投向小微企业或个体工商户，贴息后利率低至3.8%；“3”，则指发挥在四川省内“点多面广”的优势，对三、四线城市和县域乡镇的信贷投放不低于全行信贷规模的30%。

此外，还让他感到振奋的是，近一年来，社会各部门更加关注中小民营企业的生存问题。各部门联合金融及非金融机构，广泛搭建信息合作及资源整合平台，采用了大数据分析、线上银企对接等多种方式，对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不过，问题虽然有所改善，但黄毅坦言，现状离自己的预期仍然有一定的差距，“比如，中小企业与金融机构信息不对称的根本问题依然存在，金融机构对实体经济的支持力度还有待增强，对于企业需求与金融机构风险偏好的精细化分层还进展较慢。”

尤其是今年以来，疫情波及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影响程度之深，令人始料未及，也使得黄毅对中小企业流动性承压有了更多的担忧。

“因为疫情，实体经济面临着巨大考验。”黄毅直言，当前，虽然国家已出台了支持企业复产复工的系列政策，但一方面，政策更多倾向于减免税费、贷款贴息、财政奖补等后期支持，在前期直接为企业注入“流动性”较少，加之政策传导与多方协作都存在滞后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政策落地效果；另一方面，通过整合财税和金融资源形成支持合力的落地机制并不多，加上企业融资有刚性的自有资金比例约束，如果企业已进入“资金荒”，就难以再获得银行支持。

【谈观察】

中小银行正在为中小企业“输血供氧”，但信用风险不容忽视

为避免企业陷入“资金荒”困境，今年以来，各金融机构快速行动，发挥了金融保障作用。从前期战疫情况看，在为中小企业“输血供氧”的一大批金融后援军中，中小银行表现可圈可点。

中国银行业协会发布的信息显示，目前，全国134家城商行和18家民营银行全部出台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金融服务具体举措。据不完全统计，截至5月20日12时，全国城商行、民营银行提供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专项授信等信贷支持8689.17亿元。

黄毅表示，中小银行与中小企业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根同源”的属性，疫情期间，中小银行的积极作为有效缓解了企业面临的“资金荒”，为经济筑底回暖贡献了金融力量。

不过，在加大对中小企业支持力度的同时，作为一家城商行行长，他也在关注中小银行背后的风险隐忧。

“中小银行是支持中小企业的主力军，也是其风险承担者。”在他看来，中小银行作为中小企业生产经营所需资金的主要提供方，在经济持续下行、疫情影响升级的严峻形势下，风险正在快速向银行端聚集。

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末，全国商业银行不良贷款余额2.61万亿元，较年初增加1986亿元，不良贷款率1.91%，较年初增加0.05个百分点，拨备覆盖率183.2%，较年初下降2.88个百分点。

黄毅指出，以中小企业为主要服务对象的中小银行信用风险不容忽视，“受到疫情和国际环境变化等影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小银行可能会面临资产质量下迁的压力，需要提前采取应对措施。如果中小银行受到影响，会弱化金融支持中小企业和服务实体经济的效果，对宏观经济带来不利影响。”

除了疫情引起的阵痛之外，外部环境带来的长期挑战也不可忽视。黄毅认为，近年来，全球经济还呈现出诸多不确定性，金融结构及金融体系的转型浪潮不断加速，在未来十年发展中，中小银行仍面临着不小的挑战。

在他看来，这样的挑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结构性调整伴随稳杠杆大趋势带来的展业困难；二是互联网银行及互联网金融机构持续发展对传统银行线上金融服务能力的挑战；三是全球经济的持续不稳定带来的资产质量出现潜在下迁的风险。

【谈实践】

搭建平台补充企业“三缺”短板，跨界合作发展金融科技

那么，从银行自身而言，面对各种挑战，应该作何应对？“毫无疑问，转型！”黄毅称，对于中小银行而言，必须根据自身特点，积极寻求转型，才能谋得更多的发展机遇。

“现在银行都在谈转型，也提出了很多方法，我认为，关键还是在于要找准定位，保持战略定力，在回归本源、防控风险的基础上，进一步在专业特色、便捷服务、科技高效等方面进行深耕和拓展。”黄毅表示，中小企业“三缺三乱”问题在根本上仍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特别是缺技术、缺人才的企业在市场经济竞争中的生存压力日渐增大。

他认为，在此情况下，银行整合自身资源，搭建“中小金融、中小企业、专业公司”广泛参与的开放合作平台，提供“融资+融智”的整体解决方案，以全产业链的角度提升对中小微企业的精准化服务能力，可有效解决民营和中小微企业“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难题。

黄毅介绍，为了主动适应经济新形势，四川天府银行已搭建起了这样的开放合作平台，有效管理中小企业资金流、物流、信息流，解决银企信息不对称造成的融资难问题，截至目前已为近万家企业提供了资金融通、财资管理、科技托管、技术引进、专业管理、员工培训、人才招引等综合融资融智服。“比如，通过平台，我们帮助民营医院引入专业运营团队和行业专家，制定详细托管方案，进行专业化管理和品牌化经营，短短几个月时间，医院实现了就诊人次、营业收入的成倍增长，品牌影响和竞争优势逐步显现。”

此外，黄毅还强调了中小银行加快金融科技建设的紧迫性。“互联网巨头通过金融、科技与互联网的结合，改变了原来金融服务的模式，将越来越多线下用户转移至线上，压缩了传统银行的生存空间，本次疫情更是加快了这一进程。”他认为，中小银行需要结合自身实际情况，树立金融科技战略目标，加强人才队伍建设，通过强化跨界合作来弥补自身技术水平和创新能力的不足，加快数字化转型速度。

据透露，为了促进传统金融服务向“智能化、数据化、场景化”转变，四川天府银行不但将每年收入的3%用于科技投入，还从国内外著名高校选拔引进金融、计算机、证券等专业人才400余名，组建金融科技研发队伍，强化独立自主研发能力。目前，该行科技人才数量已约占全行总人数的20%。

【谈建议】

用“打包”模式丰富直接融资渠道，进一步提高中小银行的不良容忍度

基于上述观察和思考，黄毅从当前形势下中小企业和中小银行所面临的诸多问题出发，今年准备了相关议案，呼吁继续出台更多的财税及货币政策，通过精准施策，确保实体经济平稳、健康运行。

“若要确保企业不出现大面积问题，首先需要得到精准的支持，真正实现降本增效，渡过当下难关。”黄毅指出，对于支持中小企业复工复产，可从有针对性地制定行业发展规划和配套政策、加大财税政策支持力度、创新中小企业直接融资渠道、搭建数字化平台等四个方面着手。

黄毅表示，受疫情、中美贸易战、中美脱钩以及中国高科技领域被打击等不利因素影响，全球供应链、产业链开始回缩，而我国在产业链的短板也逐步显现出来，同时经济增长模式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他建议尽早按照行业研究产业链短板，有针对性地制定行业发展规划和配套政策，分步实施补齐产业链短板影响。

“当然，谈发展之前，应避免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出现大面积倒闭，得先保证他们活下去。”黄毅认为，应加大财政贴息力度，加大中小企业的融资担保补助或直接降低担保费用，切实降低企业财务成本和融资成本。另外，他建议采取“减补”结合的方式纾困中小企业，通过稳岗补贴、降低水电气费标准、国有企业房屋房租减免等持续减轻中小企业的经营开支，通过临时性提高中小企业各项税费、社保、医保等免征标准，加大出口退税力度，将中小企业生产经营发生的各项税费缓缴应急政策延长至明年年底。

在企业直接融资方面，可积极鼓励并扶植中小企业发行双创债、中小企业集合票据、中小企业集合债券、中小企业专项ABS等产品，用“打包”模式丰富直接融资渠道。

在数字化平台建设方面，针对受疫情影响较大的进出口贸易等行业，搭建集线上交易、支付、融资等功能于一体的产业互联网平台；政府在建立数字化城市过程中，进一步加强数据共享，搭建以工商、税务、水电气煤、海关、财政、法院等信息为核心的数据共享平台；同时，积极推动线上供应链平台标准化建设，整合和引导实力较强的国有企业、行业龙头等参与平台交易，让为其服务的上下游中小企业能够快速融资变现其优质流动资产。

针对中小银行所面临的潜在风险，黄毅则强调，应提前谋略、提前应对，并就此也提出了四点建议。

首先，他建议为金融机构营造更为宽松的金融政策环境。“目前金融体系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信用分层’现象，建议着力重构金融的信用体系。”黄毅指出，可以通过常备借贷便利、中期借贷便利、再贷款、再贴现、降低法定存款准备金率存款保险费率等措施，进一步释放银行流动性，切实降低融资成本。同时，加大财税支持力度，对于中小银行向小微企业发放的贷款，确认为不良部分的，或者按照新增贷款的一定比例，由财政部门给予风险补偿。在当前疫情防控的大背景下，建议监管部门进一步提高中小银行的不良容忍度，降低拨备计提比例，形成敢贷、愿贷、能贷良好氛围。

其次，他还建议，推迟中小银行实施新金融工具会计准则的时间。“按现行规定，非上市银行将于2021年1月1日起实施新金融工具会计准则。从已切换为IFRS9的上市银行公布的财报来看，部分银行在不良贷款率下降的情况下拨备水平均有大幅度提升，实施IFRS9将会显著加大中小银行的拨备计提。之前，因为新冠疫情，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已宣布推迟第三版巴塞尔协议的执行时间，因此建议将中小银行新金融工具会计准则实施时间后延1年。”

再次，他建议丰富中小银行资本补充渠道，搭建“绿色通道”，鼓励并支持中小银行多渠道补充资本，增强其风险抵御和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同时，在确保整体风险可控的前提下，适度运用监管和宏观审慎工具，临时性降低对资本的监管要求，使商业银行释放更多的资金，投向实体行业领域和中小企业。

最后，他还提出，随着经济下行，企业逃废债和地方保护主义开始抬头，除加大对逃废债打击力度以外，建议加大地方信用体系和诚信社会建设力度。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黄毅还与全国人大代表、原人民银行成都分行党委书记周晓强联合提交了《关于加强成渝共建西部金融中心政策支持和工作指导的建议》，希望中央、国务院有关部门对重庆、成都共建西部金融中心给予更为细致具体的支持和指导。

黄毅表示，中央从战略高度设计推动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对地区金融发展而言是时代机遇，同时也对包括四川天府银行在内的域内银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将抓住这样的时机，立足本土，放眼四方，不忘初心做好特色金融服务，以核心城市为重点实现网络化链接，积极服务经济圈城市群。”